記者 呂幼綸/報導
2014年,當「毛小孩是家人,家人不買不賣」的口號,及「讓動保旗幟飄揚」的飄旗行動,在台灣各地隨時可聞、隨處可見時,許多人對挺挺動物發起人劉偉蘋的印象是「激進的愛狗人」。肯定她愛狗是因為她的另一身分Richy麻,有著可愛的哈士奇狗女兒,評論她激進是因她不僅曾推出「孩子的媽媽,妳好嗎?」旗幟,宣導寵物購買責任,並倡議《台版露西法案》,邀集動保團體、育種者與寵物產業代表舉行研討會,一時讓寵物繁殖和買賣業者感覺備受威脅,而她則是為了終结動物因為人類的飼養慾望而受苦。
同一期間,劉偉蘋也注意到,在街頭流浪及在收容所苦等不到認養機會的,絕非自己鍾愛和飼養的哈士奇或其他品種犬,而是形貌多不討好的米克斯,於是從2017年開始,挺挺展開一場又一場以提升米克斯形象為目標的活動 :「毛孩邀散步」、「愛上米克斯大量發生中」、「看見價值看見米克斯」、「一個在花花世界中相愛的故事」等。
時間來到2023年,當遊蕩犬問題導致「動保」和「野保」對峙不下的敏感時刻,劉偉蘋推出了「適得其所:『以動保挺野保』巡迴展」(以下簡稱「適得其所」展),頓時讓愛狗人士、動保人視她為叛將,竟背棄了這些年來致力推介的米克斯犬。
動物保護和野生動物保育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塊領域,或許不是台灣獨有,但當雙方演變為意識型態的對立、言詞的謾罵時,就令旁觀者不解:都是想幫助動物,不能共商解決之道嗎?而這正是劉偉蘋辦展的初衷。「丟出資訊和思考方式,讓觀展者從吸收的資訊中,去尋求更多的資訊,找出自己的想法和價值。」當看展的孩子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時,劉偉蘋知道他們的思辨能力已經啟動,將有機會建立解決問題的能力。
劉偉蘋坦言出於愛心,她自己也曾是TNR(捕捉、絕育、回置)的支持者,但在2015到2017年一連舉辦了三屆「挺挺動物生活節」,接觸了很多保育團體和相關講座之後,她感受到保育人士著重思辨的行事方式,迥異於一切從愛、從情感出發的動保人,也讓她開始提醒自己不能陷入情感用事、自以為是。
於是她對TNR有了新的體認和觀點,尤其是當官方用來作為流浪貓狗的處理政策時;她質疑「如果同伴動物可以被任意安置在野外,要如何阻止飼主的棄養行為?又如何保障同伴動物的動物福利,以及避免牠們對生態造成干擾?」因此她將TNR比喻為飼主責任的嚴重破口,倡議應以TNSA(捕捉、結紮、收容、認養)作為取代方案。
石虎遭到犬殺的新聞固然令人心痛,但讓劉偉蘋義無反顧地入這個敏感議題的關鍵,則是2020年在野生動物急救站裡,親眼看到多隻被狗咬斷尾巴正在清創的穿山甲,因而在展場中可看到她語帶焦急地解說,「即使牠們幸運保住了性命,但少了一段尾巴,除了會喪失抵禦外敵的完整防護能力與基本生存能力外,對於母穿山甲的育兒能力更是影響極大。穿山甲媽媽一次只生一胎,育兒方式就是將幼崽背在尾巴上,也就是說咬傷一隻穿山甲,影響的不止一隻,而是中華穿山甲這一全球瀕危種在地球上的存續力。」
關注穿山甲的存亡,並不減她對米克斯流浪狗的悲憫之心,每每看到剛完成絕育的幼犬被回置街頭、野外,就不免思索這些原本有機會待在收容所裡,接受口令訓練再送養的小狗,從此幾乎完全斷絕找家的路。「錯誤的政策加上公立收容所多半不願針對老病狗執行安樂死,讓收容所沒有輪轉率可言,使得動物只能承受人類締造的罪孽!」
一向熱愛鯨豚的她,聽過台大獸醫學院教授楊瑋誠對美國鯨豚保育工作的處理原則後,更有著深深的感觸。「在發生鯨豚擱淺事件時,前往救援的必定是民間團體,而接手調查擱淺原因乃至死因的絕對是政府,也就是說,政府的主要工作在減少動物受害和需要被救援的動物。」劉偉蘋因此結論:在台灣遊蕩犬數量已近16萬隻時,政府還能不全盤檢討TNR作法嗎? 不讓民眾知道放狗在山林中自生自滅,完全不符合動物福利? 而政府最迫切的工作應是有清晰目標、有時程表的逐年減少流浪動物。
反對TNR,自然也就反對衍生出的餵食行為,她給餵食者的建言是「流浪犬貓餵食者多數是出於對弱勢動物的同情與愛,但真正的愛在某些狀況下,不是你去做了什麼,而是願意忍住自己的情感衝動,靜下心去理性思考整個問題,然後能忍住不去做什麼。」
撇開TNR和餵食流浪動物是否適宜的問題,單就全台31座公立動物收容所,合計可留容的犬隻數量不到8000隻,對比於近16萬隻的流浪狗,即使能落實老病動物的安樂死作業,加速籠舍的輪轉率,又能加快多少? 何況面對似乎已達極限的認養率,又能被認養出多少?
劉偉蘋坦言她並沒有答案,但會繼續辦展去加強社會教育,並與大眾密切溝通,因此2024年會採用更多元的形式去舉辦「適得其所」展,除了正式展場外,包括一些有意願的小店家也在考慮之列,期望能有更多的觀展人受到啟發,進而建構對此一議題的論點和解決方案,而這當然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達成的。
走過對立激烈的2023年,歷經情緒的沈澱之後,都以關注動物為志業的動保和野保人,是否能展開感性中不失理性、理性中含融情意的對話,一起梳理出兼顧同伴動物和野生動物的妥適方案?相信大家都很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