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吳昱賢／報導
為紀念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經典著作《動物解放》出版近50週年，以及其最終增訂版《動物解放：現在就行動》的台灣發行，關懷生命協會與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政治思想研究中心，於9月22日共同舉辦「價值衝突下的動物倫理」座談會。此次活動匯聚國內外學者、動保團體與社會各界代表，針對動物保護在多元價值碰撞下的倫理難題展開深入對話。
辛格教授以「動物解放五十年：舊挑戰與新挑戰」為題發表演講。他回顧1975年著書之初的挑戰，包括社會對動物福利的忽視、工廠化農場的隱匿、蔬食運動的邊緣化，以及人類中心主義的根深觀念。他指出，「物種歧視」概念正是回應這些挑戰的核心。
談到當代新議題時，他特別關注全球每年高達2000億隻動物因糧食生產而受苦，數量遠超實驗動物。他提醒，科學已證實魚類與十足目甲殼類能感受痛苦，值得倫理關注。此外，人工智慧在農業與動保的應用，以及培養肉的發展，都是動物倫理的新戰場。辛格強調：「結束集約化養殖，才是我們當前最迫切的任務。工廠化農場不僅製造龐大痛苦，也加劇糧食浪費、溫室效應與疫情風險。」
這場辦在中研院的座談會，亮點是五位台灣學者分別從不同面向拋出問題，展現台灣在地情境下的倫理困境，並由辛格教授一一回覆。
一、實驗動物福利的進展與倫理新挑戰
國家生物模式中心主任秦咸靜首先介紹了台灣推動實驗動物福利的歷程。她指出，跨部會平台「動物實驗替代科技平台」（TIP-ATAT）致力於落實3R原則（取代、減量、精緻化），並支持非動物科技發展。然而，她也提醒，替代技術可能帶來新倫理問題，例如以斑馬魚取代哺乳類，雖減少大鼠實驗卻犧牲更多生命。她追問：在不同物種間進行「生命重量」的權衡時，標準應如何確立？
對此，辛格回應，應更積極使用經同意的人類志願者，例如COVID-19期間的人體挑戰試驗，或「最後的禮物」計畫，讓末期病患自願參與研究，以減少對動物的依賴。
二、經濟動物倡議的困境與物種歧視的根源
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執行長朱增宏指出，台灣在經濟動物倡議上陷入「形式主義、本位主義與資本主義」困境，例如農業政策內部立場分歧（產業穩定V.S 動物福利），導致豬隻活體拍賣等問題無法解決。他進一步追問，人類維持「物種歧視」態度是否源於根本的「利己主義」？
辛格則認為，透明的產品標示能幫助消費者做出符合倫理的選擇。他舉澳洲雞蛋標示為例，指出多數消費者在資訊完整時願意選擇非籠飼雞蛋。他並補充，倫理並非完全主觀，透過「無知之幕」的思想實驗，我們可推導出反對物種歧視的客觀立場。
三、遊蕩犬隻與野生動物的保育衝突
國立中興大學助理教授鄧紫云聚焦於台灣零撲殺政策後，遊蕩犬隻對原生野生動物的威脅。她提出尖銳問題：若少數犬隻威脅多數野生動物，是否可正當化人道撲殺？在情感爭議中，效益主義如何應用？
辛格回應表示，不能因物種偏袒犬隻。在人類無法提供其他方法時，人道移除或許必要，但最佳途徑仍是研發非侵入性避孕技術，以根本減少衝突。
四、原住民狩獵文化與現代保育的矛盾
玄奘大學宗教與文化學系助理教授倪杰則以泰雅族「Gaga」狩獵文化為例，探討傳統律法、現代保育法規與動物保護之間的衝突。他提問：在「人人平等」（人權）、「生命平等」（佛法）與「Gaga」（部落傳統）等倫理框架下，應如何制定周延政策？
辛格回應，文化並非凌駕於倫理之上，但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應優先處理更大規模的痛苦問題，如工廠化養殖，而非首先批評原住民狩獵。
五、國際政治下的動物福利與商業化放生
中華跨域管理教育基金會董事長吳秀光在座談會中強調，動物福利不僅是倫理問題，更牽涉政治與經濟。他舉出三個案例：其一是2020年台灣開放含萊克多巴胺美豬進口，揭示國家為了貿易利益而不得不接受低動物福利產品；其二是中國贈送台灣的貓熊「團團」「圓圓」，以及後代「圓仔」，在象徵交流的同時卻因所有權仍屬中國，反映貓熊淪為政治符碼；其三則是台灣長年居於全球魚翅出口前列，雖然2012年修法禁止割鰭棄身，但因執法困難與漁業壓力，政策落實成效有限。
吳董事長進一步提出宗教實踐中的「放生」矛盾：個人善意購買並釋放動物，看似慈悲，卻在市場上催生捕捉與販售的產業鏈，反而製造更多痛苦。他質疑：當微觀的個人善意與宏觀的系統性傷害彼此衝突時，社會應如何抉擇？
辛格教授回應時坦言，在國際政治體系下保護動物困難重重，但他明確指出，商業化放生「弊大於利」，不僅無法達成慈悲，反而加劇動物苦難，應予以禁止。
在觀眾提問環節，一名獸醫師詢問動保運動應優先投入的領域，辛格建議從「溫和的方式」開始，拉近人們對待豬雞與貓狗的落差，並善用網紅影響力擴大宣傳，另外還有馬來西亞籍與會者認為資源應集中於教育下一代，辛格則分享澳洲成立「動物協會聯盟」的經驗，建議台灣組織合作以統一發聲，同時教育應涵蓋所有年齡層。
這場座談會不僅回顧了《動物解放》半世紀以來的挑戰與成就，更聚焦台灣在地的現實困境。從實驗動物、經濟動物，到遊蕩犬隻、原住民文化與國際政治，討論清楚揭示了動物議題的複雜性。正如辛格教授所言，終結工廠化養殖是當前最迫切的任務，而如何在價值衝突下找到兼顧動物與人類社會的解方，將是台灣乃至全球動物保護運動必須共同面對的挑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