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自由亞洲電台;撰稿/麥小田;責編/許書婷
一根根犀牛角如兵陣般排滿廈門海關緝私局,「這次查獲145件犀牛角、總重250公斤,有可能要殘殺近100頭犀牛。」今年5月海關人員對外通報這起跨國走私案,漁船挺險從非洲越洋直闖福建海域,走私路線、數量刷新近年紀錄,藥櫃裡的犀牛角力也意外曝光。
犀牛是高度瀕危的物種,全球野生犀牛數量約僅2萬5千頭。「一個世紀前,曾經有數百萬頭犀牛活躍在非洲平原或亞洲雨林。」被封為「生物多樣性之父」的哈佛大學榮譽教授EO Wilson在〈犀牛的輓歌〉一文寫道,「犀牛數目開始逐漸減少,始於殖民時代的狩獵者,接著是盜獵者割取犀牛角,做成儀式用的匕首刀柄,最後致命一擊是來自中國與越南,他們將犀牛角粉作為傳統中醫的藥材。」
Wilson大聲疾呼留一半地球給自然,致力扭轉生物多樣性的喪失,他在12月26日辭世,犀牛始終是他掛在心頭的大個兒,疫情下,生存危機持續拉響緊報。
藥櫃裡的非洲犀牛角
全球近8成的犀牛都在南非,「從2008年以來,非洲已經有5940頭犀牛被獵殺,科學家認為這數字被低估了。」台灣衛生福利部駐史瓦帝尼(中國稱斯威士蘭)大使館參事黃林煌說,他曾任衛福部中醫藥司長,帶著滿腔熱血請纓駐非,從南非到史瓦帝尼,他學習當地語言走入民間,「非洲人不會吃犀牛角,他們也不相信犀牛角的療效。」
傳統中醫認為犀牛角具有涼血、清熱、解毒的功效,1993年中國禁止犀牛角入藥,2018年一度宣布有條件開放用於中醫臨床救治,國際保育團體撻伐聲浪四起,一個多月後解禁令立刻推遲喊停。不過,長期以來,黑市仍流通不少犀牛角配方的安宮牛黃丸,甚至被打磨成炫富珍品。
從中醫師角度來看,黃林煌嘆道,「我從來不相信這些有什麼特殊療效,民間認為犀牛角可以退燒,水楊酸就可以退燒,連水揚樹的樹皮也有效,犀牛角療效長期被擴大渲染,傳統和迷信造成了犀牛的慘況。」
來自布吉納法索的台灣中山大學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江德曼(Thiombiano Dramane Germain)指出,犀牛面臨的威脅不只是中藥需求,狩獵旅遊也不容忽視,以布吉納法索來看,之前有很多人推出狩獵行程(safari),吸引外國人來體驗,他們會去殺獅子、犀牛等野生動物,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慾望和刺激快感。
黑色生意跟著疫情解封
根據南非農林漁業部最新統計資料,2019年共有594頭犀牛被殘殺,2020年的盜獵數量為394頭,下降了33%,不過,2021年上半年盜獵數字上升為249頭,超過去年同期,這一門「黑色生意」一如病毒蠢蠢伺機而動。
這兩年的數字下降,並不意味盜獵犀牛的企圖或行動降溫。「Covid-19是很大的影響因素,2020年南非實施很長的封城,大家都不能外出,保育區和國家公園也全面關閉,再加上國際空運和海運都大受影響,所以盜獵數字下降。」長期關注動物議題的作家上田莉棋分析,她曾經在南非的自然保護區參與犀牛保育的志願者工作,疫情期間持續跟當地聯繫,「目前全球航運還沒有完全開放,後疫情時代的盜獵數字是否樂觀?我抱持警戒,因為長時間市場供應量減少之後,說不定會有報復性增長。」
上田莉棋認為,南非盜獵數字持續下滑,跟犀牛數量大幅銳減也有關係,其實盜獵案也移轉到政局不穩定、保安較少的國家,保育工作者戰戰兢不敢鬆懈。
以非洲「保育模範生」波札那來看,犀牛盜獵數字也急劇上升,2018年現任總統Mokgweetsi Masisi上任後,一系列政策削弱了野生動物的保護力度,例如解除DWNP下反盜獵單位的武裝,早前每年只有一隻犀牛落入盜獵者的屠手,而過去3年中至少有100只犀牛遭到殺害。
上田莉棋表示,波札那上一任總統對盜獵者採取強硬措施,反盜獵單位有權直接槍殺盜獵者(Shoot to kill),現在解除反盜獵者武裝和Shoot to kill策略,盜獵者自然變得有恃無恐,不過,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以南非例子來說,他們的反盜獵人員也有武裝配備,可是如果開槍殺害盜獵者,可能面臨長時間的審訊或偵查過程,這當然會對反盜獵人員造成心理壓力,面對危機時無法做出及時反應。
犯罪集團手法推陳出新
為逃過查緝,走私手法也不斷翻新花樣。上田莉棋指出,以往走私者多會把犀牛角原根或切半帶走,利潤較高,國際瀕臨絕種野生動植物貿易調查委員會(TRAFFIC)在2017年揭露令人不安的新犯罪模式,警察破獲一個住在南非的中國人營運的工廠,專門把犀牛角加工成珠子、手環、磨粉等,直接帶往亞洲,執法人員也很難辨識。
事實上,從盜獵到走私已發展成有規模的組織犯罪。上田莉棋從南非保育人員的經驗了解到非法野生動物貿易常有犯罪集團在背後操控,「犀牛角、象牙走私往往牽涉人口、毒品販賣等國際犯罪集團,這也是為什麼要減少非法野生動物貿易會這麼困難。」
「這些職業盜獵者訓練有素,幾分鐘內就可以割下犀牛角。」黃林煌說,「在南非過失殺死一個人可能判6年徒刑,獵殺一隻犀牛大概要判15年徒刑,刑罰更嚴重卻無法遏止,南非甚至想在犀牛角中加入毒藥,或是割除犀牛角,但是盜獵問題依然層出不窮,因為這是暴利。」
司法制度和保護政策立意良善,卻終究擋不了重金的誘惑。江德曼認為,非洲國家普遍貧窮是最大問題,有些政府貪污太嚴重,很多機構設立的目的是保護動物,在接受賄賂的情況下,不會嚴格執法,所以有時森林警察看到盜獵案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有些國家沒有動物保護相關法規,直到國際媒體報導後才開始關注這個問題,但是已經為時已晚。
犯罪集團不只行賄政府人員,也在各個環節買通接應的內鬼,斬不斷的黑手超乎想像。上田莉棋指出,盜獵者需要大量武器、麻藥,這表示有專業人員協助做內應,各個保育區裡面可能存在內應者,盜獵者也會向保護區內飯店員工收取情報,所以他們也被視為需要防範的對象。
上田莉棋在南非自然保護區做志願者期間,由於犀牛保護屬於敏感的資料,「一開始出任務時,有的工作人員對我比較小心一點,或不是很願意跟我講話。」她提起保育人員對犀牛機密的謹慎態度,後來大家熟悉了,「有時會開玩笑說,你這亞洲人是要來盜獵我們的犀牛嗎?」一句玩笑話也透露出外界對亞洲人的刻板印象。
犀牛保衛戰亞洲人不能缺席
看著犀牛大規模消失,非洲保育單位提出各種方法試圖保護犀牛,植入晶片是其一,這次廈門海關緝獲的犀牛角中有70塊含有晶片資訊。「晶片的作用是讓警察可以追踪到盜獵者,為什麼沒有被追踪到?背後可能有很多原因。」上田莉棋露出無奈口吻,「晶片不只植入犀牛角,還有一片植入身體裡面,現在來看,這種方式的成效可能沒有那麼大,所以很多科學家和保育者還在尋找不同方式保育犀牛。」
割除犀牛角也是廣泛採用的預防盜獵手段,上田莉棋表示,這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方式,過程中可能要出動直升機在廣闊的野外追踪犀牛,然後使用麻醉槍,再割掉9成左右的犀牛角,不但耗費財力和人力,麻醉藥劑對犀牛也存在風險,而犀牛角切割之後,大概3至4年會再長出來,這也未必能保護犀牛不被獵殺,畢竟盜獵者多在夜間行動,無法清楚辨識犀牛角的長度,他們看到犀牛就不會放過,即使鋸掉的犀牛角只剩下一成的長度也不會放過。
這一場犀牛保衛戰不能只靠非洲國家使力,黃林煌呼籲,犀牛角消費地的需求消失,也是重要關鍵,只要沒有消費,就沒有人會去殺害犀牛。「買家對野生動物的無知和漠視,這是需要教育的第一步。」上田莉棋有感而發說,「因為亞洲人的需求讓非洲動物受害,我們亞洲人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持續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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