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緣之,《尋找動物烏托邦》,這邊出版,2022
紀錄片《血色港灣》(The Cove,二○○九年)曾引發國際社會對日本鯨豚捕獵的關注,也激發日本右翼人士以維護「傳統文化」為名,強調持續捕獵鯨豚的「權利」,於日本上映時更受到抗議,匆匆下檔。我在東京實習的那段期間,各地不時組織各種反對鯨豚捕獵的活動,每年八月更有「海豚日」小型遊行,但是參與人數僅十餘人。朋友們告訴我,這個活動經常受到右翼人士抨擊,數年前參與遊行的男性甚至被暴力毆打,許多參與者因此不願意再來了。
究竟是「傳統文化」重要,還是動物權利?如果我們試圖保存每一種「文化」,它們卻彼此衝突,又該怎麼辦?文化總是不斷演化,有許多「文化」如今已被視作陋習或陳腐的觀念而遭摒棄,而且社會也正在發展新的文化,如善待動物的文化等。舉例而言,包括日本在內的數個東亞國家,都有食用狗肉的情況,往往在當地引發爭議甚至衝突,國際社會也不乏對此的批評。這些問題除了涉及動物福利,也和公共衛生、社會安全有關。支持食用的一方,常以民族自決、民族主義以及「傳統文化」為名義,捍衛自身立場。根據北京清華大學蔣勁松老師的觀察,如果動物保護在中國被視為舶來品,是西方文化的入侵,民族主義情緒在這樣的情況下發酵,右派人士就容易因此被「傳統文化」的大標籤徵召,加入支持「狗肉文化」的陣營。
我想,如果人們能暫時放下意識形態,回到對倫理的思考,以及與此相關的同理心教育、生態保育、永續發展等價值,問題是不是會更聚焦一些?文化的基礎在於對生命的敬意,嚴格來說,就是包括人在內的動物的生命。正因為我們認為這些「有感知的生命」是有價值的,牠們的痛苦是應該被重視的,由此衍生出來的一套生活方式才是有意義的。如果動物生命受到漠視,甚至能被任意宰制和傷害,我們所謂的「文化」的價值,到底又是什麼呢?
我曾就這個問題請教日本的動物權利翻譯家井上太一。他認為,人們對試圖提倡的所謂文化實踐的選擇,是非常隨意的。例如,日本存在以植物為主的飲食文化,但我們看不到為保留這些傳統而做的努力。在大多數情況下,當人們要捍衛某種事物時,才會提到「文化」或「傳統」,例如捕鯨和狩獵。所以這些人所提到的不是「文化」本身,而是文化「作為話語」,而這是應該被認識並摒棄的。(訪問全文參見:動保龍捲風-井上太一答客問)
二○一六年秋天,我陪同千尋到日本東北的秋田市演講。這場活動是由當地政府與秋田縣立大學合作的「秋田哲學塾」系列講座之一,受邀的嘉賓除了她,還有京都大學哲學教授伊勢田哲治,講座的主題則是「我們應該抵制肉類嗎?」。秋田是日本的農業大縣,動物權利中心在此僅有一位會員,我想參加的民眾應該不多。週六下午我們到達會場後,出乎意料地,能容納兩百多人的演講廳幾乎座無虛席,連門口報到處的工作人員都應接不暇。
講座引起了熱烈的迴響和提問。我粗略觀察了場內的聽眾,大致上可分為中學生和中老年男性。多數人拿出紙筆認真地寫筆記,這樣的情境,與我以往常參與的小型動保研習會非常不一樣,令人備受鼓舞。以往看似對動物倡議相當淡漠的日本民眾,也許只是需要更長的時間,以審慎的態度慢慢地理解和接受動物平權的觀念。從書籍出版和各式各樣的文化活動、博物館的設立看來,日本社會並不是全然保守的。相反地,這個社會的學習力驚人,同時有著多種思潮互相激盪。也許在不久的未來,「傳統文化和動物權利孰輕孰重」,不再會是人們困擾的問題。
本文摘自《尋找動物烏托邦:跨越國界的動保前線紀實》
作者:龍緣之
出版社:這邊出版
出版日期:2022/10/13